元代甘肃行省地图
(资料图)
壹·从肥羊腿到肋巴骨
今天咱们来聊聊百年以前的甘肃在西北地区的行政地位。
甘肃也是个敏感话题,会刺痛很多人的玻璃心。甘肃经济落后,但念念不忘自己的历史的荣光,“我们祖上也曾经富过”,精神胜利法,经常惹得全国人民吃瓜挖苦。新疆和甘肃的关系,有点像美国和英国的关系,儿子有地位了,看不起老子,赖瓜子、盲道、盲流,是老一辈新疆人骂甘肃流民传下来的脏话。美国好歹还承认自己的盎格鲁撒克逊血统,新疆人却不知道他们父辈祖辈说的是“兰银官话”,新疆也一直不承认曾经被甘肃管理过的那一段历史。
何况,还有宁夏、青海、内蒙那些纠缠不清的历史旧账。
分家不仅仅要分地皮、分财产,还要分文化,分话语权。比如,我姓满,妫满的后裔,认祖胡公满,起源于春秋时期的陈国。陈胡满三家分姓,我们姓了满。本来是正溯,但子嗣繁衍出了问题,人口没有发展起来,沦落成一个小姓氏,经常有人问我是不是少数民族。甘肃的情况也一样,从古代凉州,到蒙元,到清朝,甘肃一直是中国最大的省级行政区。被分割以后的甘肃,战略意义丧失,经济发展落后,低眉下眼,贫贱卑琐,说什么都是问题,怎么说都有错误。
晚清新疆建省,划出去一块。民国时期划分出青海、宁夏两个省。新中国成立后,额尔济纳旗和阿拉善左旗再划归内蒙。一只硕大的羊腿被越刮越瘦,成了今天地图上的一根肋巴骨。
从甘肃划分出去的省区,都不愿意承认他们曾经在甘肃的历史,并且努力撇清关系,划清界线,生怕被这个穷爸爸污了脸面。大家都在描述自己悠久的历史源缘、独特的文化属性,都强调自己很重要,民族融合史被分割成一块又一块相互不关联的单元和碎片。
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甘肃的宿命!
贰·甘肃的历史版图
蒙元和清朝甘肃的行政版图,基本从属古代凉州的地缘分割线,地理面积包括:陇东高原,陇西高原,西套平原,西秦岭山脉,河湟谷地、河西走廊,共六个地理单元。
对比今天的行政版块,民国以前的甘肃行政面积包括:甘肃省全境,宁夏回族自治区,青海格尔木以北、柴达木盆地以东地区,内蒙古额济纳旗和阿拉善右旗。还有,让我们欲言又止,不可说、不敢说、不能多说的新疆。
甘肃行政版图的变迁,是农业文明时代中央政府对西北地区地缘政治的考量结果。陇右高原(六盘山)以西,蒙古高原以南,青藏高原以北,是一个独立的军事地理单元,地域广大,腹地辽阔,面对来自北方游牧民族的战争压力,纵横驰聘,进退有余,是亚欧大陆腹地天然的古战场。陕甘回乱以后,左宗棠实行汉回分置,将大量回民安置在河州和固原,以求减轻民族冲突对中原和内地的压力。1895年,河湟地区花寺门宦暴乱,甘肃提督董福祥率部进剿,首先堵截了进入关中地区的战略要道,避免战火侵扰到陕西以东的其它省区。
甘肃的地缘是国家战略需要形成的结果。蒙古国独立以前,新疆建省以前,甘肃是解决民族冲突的缓冲地带、前沿地带和战争地带,需要纵深,多大都行。说历史上的甘肃是中国第一大省,大的没边,甘肃人没必要自豪。穷,天生就是挨打的命。穷人扎成堆,高矮胖瘦差不多,啃一样的萝卜咸菜,相互不眼红。就算争了抢了,打起架来,哪怕打的山摇地动,家里也只有三间破草屋,倒了蹋了烧了,又能怎么样?贫穷是问题,民族和宗教都是问题,把问题集中到一个地方解决,不要影响大多数人过日子,这才是核心。大家小家,都是一个道理。甘肃曾经的大,是甘肃人的悲哀,落后就要挨打,而甘肃天然落后,没办法的事!
看似辽阔的疆域,是动乱时期根据战略需要拼接出来的版图。甘肃地薄物贫,对国家没有财政贡献,除了战略意义外,无所谓大,也无所谓小。动乱时期,把火圈到一个地方烧,于是有了一个横跨西北四省的甘肃。民族问题缓解以后,为平衡各方利益,切割成块,左右封赏,于是有了今天地图上那根干瘦的肋巴骨。
青海和宁夏从甘肃分割,是民国时期平衡军阀势力的结果。但内蒙古额济纳旗和阿拉善右旗(原甘肃巴音浩特蒙古自治州)从甘肃划出,则是国家对区域战略功能的综合考虑,甘肃成为事实上的内陆省份以后,已经没有必要继续承担与外蒙古接壤的边界防御任务。
叁·甘肃和新疆
清朝平定准噶尔后,在新疆中东部地区实行郡县制,设镇迪道,驻镇西府(巴里坤),由甘肃行政管辖。乾隆三十八年(1773),镇迪道西移迪化(乌鲁木齐),改迪化道,仍由甘肃管辖。属地包括:迪化直隶州,迪化县,昌吉县,阜康县,奇台县,绥来县(玛纳斯),镇西厅(巴里坤),吐鲁番厅,哈密厅,库尔喀喇乌苏厅(乌苏、奎屯、独山子)。
清朝中前期,在新疆实行军府、郡县二元管理制度。伊犁将军是今天新疆地区名义上的最高领导人,但权力职责仅限于军事管理和战时指挥,辖区范围并不包括今天的新疆中东部地区。镇迪道(迪化道)行政管辖归甘肃,乌鲁木齐都统(巴里坤总兵府西移后设立的军事机构)受陕甘总督节制。
伊犁将军统领的军府区域,行政事务由伯克(南疆地区少数民族官员)、扎萨克(北疆地区少数民族首领)负责,辖区范围包括:伊犁河谷向西到巴尔喀什湖地区,塔尔巴哈台(博乐、塔城),南疆八城的喀喇沙尔(焉耆)、库车、阿克苏、乌什、叶尔羌(莎车)、和田、喀什、英吉沙尔等地区。
在后来的南疆平叛战争中,伊犁将军一直是平叛战争的最大责任人和最高指挥官,进军路线从伊犁昭苏翻越天山,到达阿克苏,进入南疆。清政府对新疆驻军的后勤补给由历任陕甘总督负责,从甘肃兰州起,最大的后勤中转基地在巴里坤,负责蒙古乌里雅苏台后勤补给,负责伊犁将军府、塔尔巴哈台后勤补给。平定张格尔叛乱,清政府曾命令乌鲁木齐都统服从伊犁将军指挥,参与军事行动,这是正常的战争资源调配,不代表新疆中东部地区接受过伊犁将军管辖。
1864年,甘肃东乡族虎非耶门宦头目妥明在迪化(乌鲁木齐)策动暴乱,在绿营军回族参将索焕章配合下,攻陷巩宁城(满城)。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甘肃镇迪道属下的迪化州、昌吉县、绥来县(玛纳斯)、奇台县全部被回民叛军占领。
回民暴乱引发连锁反映,库车、喀什、伊犁相继叛乱,到1867年,除镇西厅(巴里坤)外,新疆全境沦陷。
同治回乱是清朝收复新疆以后最严重的一次版图分裂,也是阿古柏趁火打劫入侵新疆的大背景。在今天的新疆历史叙述中,同治回乱被抹去,只强调“阿古柏叛乱”。如果没有回民在北疆地区制造的分裂事实,一个乌兹别克人带领几十名随从进来,怎么可能在新疆闹出那么大事?
以清朝法理,左宗棠进疆首先是平甘肃的事。1875年8月,攻克迪化;11月,收复绥来(玛纳斯),北疆战事结束,镇迪道全境收复。1876年4月,发兵南疆,开始料理新疆全局。
肆、新疆建省
光绪三年(1877年),左宗棠上奏《遵旨统筹全局折》,正式提出新疆建省,“为新疆画久安长治之策,纾朝廷西顾之忧,则设行省,改郡县,事有不容已者”。
清廷给左宗棠发布上谕,质问,“郡县之制,以民为本。除旧有各州县外(指甘肃部分),其余各城(指南疆部分)改设行省,究竟合宜与否?徜置郡县,有无可治之民?不设行省,此外有无良策?”
左宗棠再奏《复陈新疆情形折》,强调新疆建省理由,“南疆民政事务,悉由本民族的王公、伯克治理”,其结果是官民隔绝,“民之畏官,不如畏所管头目;民知怨官,不知怨其所管头目”。左宗棠认为,南北疆全部实行郡县制,是新疆稳定的大政方略。
光绪八年(1882年)四月,已调任两江总督的左宗棠再次上疏,《复陈新疆宜开设行省请先简督抚臣以专责成折》,提出新疆建省的具体建议:“谨拟乌鲁木齐为新疆总督治所,阿克苏为新疆巡抚治所,彼此声势联络,互相表里,足称其形势。将军率旗营驻扎伊犁,塔尔巴哈台改设都统,并统旗绿各营,并拟增设伊犁兵备道一员,塔尔巴哈台拟增设同知一员,以固边守”。
同年八月,刘锦棠上奏新疆建省方案。刘锦棠的方案最大特点,是把新疆挂靠在甘肃省下面,做为二级省区,命名“甘肃新疆省”。
刘锦棠说,“新疆之与甘肃形同唇齿,若将关内外划为两省,以二十余州县孤悬绝域,其势难以自存”。刘锦棠提出,“仿照江苏建置大略,添设甘肃巡抚一员,驻扎乌鲁木齐,管辖哈密以西南、北两路各道、厅、州、县,并请赏加兵部尚书衔,俾得统辖全疆官兵,督办边防。并设关外等处地方布政使一员,随巡抚驻扎。旧有镇迪道,拟请援照福建、台湾道之例,赏加按察使衔,令其监管全疆驿传事务”。
1884年11月,清政府发布上谕,采纳刘锦棠建省方案,设立甘肃新疆省,任命刘锦棠为首任甘肃新疆巡抚,“刘锦棠著补授甘肃新疆巡抚,仍以钦差大臣督办新疆事宜。”
新疆建省后,原甘肃镇迪道划归甘肃新疆省,不再由甘肃省直接管辖。1886年,原甘肃安肃道下属的哈密厅划归甘肃新疆省,不再由甘肃省直接管辖。
从新疆建省到辛亥革命,新疆一直保持着和甘肃的从属关系,建省初期的大多数地方官吏均从甘肃调配。如杨增新,是甘肃提督董福祥属下旧部。如金树仁、张培元、鲁效祖等人,都是甘肃调配到新疆的官员。
有人以“刘锦棠著补授甘肃新疆巡抚”为依据,努力撇清新疆建省后与甘肃的从属关系。康熙以后,清朝在直隶、四川、甘肃三省军政合一,不设巡抚,由总督兼任。对比今天的行政职务,中央给新疆委任了省长,但省委书记由陕甘总督兼着,在兰州办公,从属关系撇不清。
辛亥革命后,时任巡抚袁大化被民国政府授予“新疆都督”职务,这是新疆事实脱离与甘肃关系的法理依据。袁大化拒不受命,杨增新接任“新疆都督”职务,新疆与甘肃正式分离。
伍·董福祥和甘军
左宗棠收复新疆,最得力的帐下统帅,是湖南人刘锦棠;最勇猛的手下悍将,是甘肃人董福祥。湘军子弟在天山南北建立的不朽功勋,已经被铭刻于史。而冲在最前面、打的最凶残、死伤最多的甘军子弟兵,几乎没人知道。董福祥对西北边疆史贡献卓著,不亚于左宗棠和刘锦棠。
1864年,陕甘回乱暴发第二年,甘肃人董福祥组织民团,在陕甘地区打下了地盘,也打出了名声。1869年,董福祥率部投降清军,左宗棠将董福祥所部编成“董字三营”,归刘松山(刘锦棠叔父)指挥。此后的中国,每有恶战,董福祥必定冲在最前面,从吴忠打到金积堡,从河州打到西宁,从肃州打到新疆,从新疆打到北京,再从北京打回甘肃。
金积堡战役中,董福祥忿于叛军假意投降诱杀湘军名将刘松山,将真投降的马化龙叛军全部处死。在进攻西宁的战斗中,董福祥身先士卒,振臂高呼,“以鲜血来染红我们头上的顶子”,这句话成为晚清治军名言。
新疆同治回乱时,叛军在绥来(玛纳斯)城大肆屠戮,满汉军民几无幸存。清军攻克古牧地后,左宗棠命伊犁将军荣全、乌鲁木齐都统金顺、孔才民团、徐学功民团围攻绥来,叛军顽强抵抗,两个多月久攻不下。叛军再次上演金积堡一幕,假投降,真诱杀,屠杀清军两百余人。董字三营前去增援,董福祥再现凶残本性,破城以后,将投降叛军屠戮殆尽,被左宗棠严厉遗责。
在进军南疆的路上,董福祥任先锋官,率领甘军冲在最前面,收复了达坂城、托克逊等战略要地,一路杀到喀什。董福祥暴虐嗜杀,左刘两位统帅劝都劝不住,威名和恶名一起远扬,令叛军闻风丧胆。收复南疆后,董福祥驻军喀什。1879年,布鲁特首领阿布都勒叛乱,董福祥率甘军两天行军三百里,在木吉将叛军包围,全歼两千余人。1890年,董福祥任喀什噶尔提督。1892年改任乌鲁木齐提督,仍驻守喀什。
董福祥在喀什十九年,南疆地区慑于董福祥威名,几乎没有再发生过大的暴乱。
光绪二十年(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董福祥奉旨离疆,率甘军入卫京师。董甘军被编入北洋武卫军,驻防天津。
1895年,河州花寺门宦回民叛乱,马永琳、周世祥叛军将汤彦和率领的老湘军八营官兵全部剿杀,汤彦和在回族武进士马福䘵(西北马家军奠基人)的保护下逃回兰州。陕甘总督杨昌濬电奏朝廷,“请饬董福祥率全部星夜回甘”。董福祥接任甘肃提督,率军马军三十营返回甘肃,入境即封锁通往陕西的要道,防止暴乱蔓延到陕西地界。
董福祥制订的平叛策略三要点是:以回制回,应剿尽剿,速战速决!他把德国大炮和新式毛瑟枪配备给先锋官马安良(西北马家军奠基人),在临洮康家崖一役,即歼灭回军3000余人。董福祥抵达河州后,叛军听说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又回来了,魂飞魄散,出城投降。董福祥没有给他们活下去的机会,花寺门宦头目马永琳、周世祥、马如彪和400多名暴乱分子被处死。
1895年12月,董福祥抵达西宁,与陕甘总督陶模、陕西巡抚魏光焘会师。攻克西宁三关,处死叛军首领韩文秀。攻克苏家堡,处死叛军首领马大头。攻克西宁,处死叛军首领马成林、韩努力、冶主麻。叛军首领刘四伏率部向新疆方向逃窜,在敦煌被围剿处死。至此,由花寺门宦发动的河湟回乱宣告结束。
董福祥对暴民的铁腕清剿,令河湟民众闻风丧胆,当地百姓为免遭杀戮,“手执良民旗帜”,跪在路边表示“就抚”。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庚子事变爆发,慈禧太后再召董福祥率甘军入京侍卫。此时的董福祥,已经成为慈禧太后身边的近臣,在战争与和平的争论中,有人质问慈禧,洋人有枪有炮,您有什么?慈禧看了身边的董福祥一眼,说,我有董福祥!慈禧这句话,毁掉了晚年的董福祥。
在抵御八国联军入侵的战斗中,甘军英勇顽强,马福禄率领三千甘军在廊坊打败德国西摩尔远征军,将德军赶回天津租界,清廷称“廊坊大捷”。之后,慈禧太后令董福祥甘军撤回北京,围攻各国驻华使馆区。
此时的清廷上下,各怀心思,甘军受方方面面挚肘,武器不给配备,物资不予供给。在甘军进攻使馆区的过程中,荣䘵为保全使馆区不被攻克,悄悄给各国使馆送新式武器和弹药,送西瓜水果等物资。甘肃人再傻,也明白了上面的意图,董福祥下令部队朝天放空炮,打打停停,战斗持续了五十多天,始终没有进入使馆区。
甘军进攻驻华使馆,被后来的历史描述成一个笑话,各种奚落和调笑。做为战争的另一方,八国联军却对顽强抵抗的甘军心有余悸,他们甚至不知道甘军的来历,把董福祥部队描述成“一万个回回军”。摩尔西远征军廊坊战败后,德皇发电报给奥斯曼哈里发阿卜都拉·哈米德,要求他想办法阻止这支“穆斯林军队”参加战斗。
八国联军进入北京,董福祥率领甘军英勇抵抗,击毙沙俄军团长安宁科夫。负责正阳门防卫的甘军统领马福䘵向他的弟弟马福祥和全体官兵慷慨承词,“事既决裂,挽回无术,我辈唯有恪遵朝命,以身报国”。正阳门一役,马福禄及其堂兄弟马福恒、马福宣、马福贵、马福全,侄子马跃图、马兆图,及三百多河湟子弟壮烈战死,先辈荣光,不分民族!
庚子国难后,长期跟随董福祥平定回乱并拱卫京师有功的河州马安良(父亲马占鳌)家族、马福祥(马福禄四弟)家族、马麒(父亲马海晏)家族,在董福祥“以回制回”策略下,获得清政府信任和扶植,从此以后,西北地区再没有出现大的民变。
河州马家势力悄悄崛起,对后来的西北局势和甘肃版图产生重大影响,也为后来的甘宁青分省埋下伏笔。
作者:满也,北门外。